柳琴戲原稱“拉魂腔”,顧名思義,可以想見曲調之優美、旋律之動聽,足以讓人丟魂失魄,如癡如醉,民間流傳的順口溜形象地描繪了“拉魂腔”的魅力:“拉魂腔一來,大閨女跑掉鞋;拉魂腔一走,閃倒了十九”、“ 死了別埋,拉魂腔還來”、“為聽拉魂腔,多跑十里也不枉;為聽拉魂腔,錯抱枕頭去南莊”、“拉魂腔,拉魂腔,不怕你不來,就怕我不唱”、“綠豆米飯羊肉湯,旱煙袋和拉魂腔”、“聽了拉魂腔,啥肉都不香”、“村村琵琶響,戶戶拉魂腔”等等。關于“拉魂腔”一名的由來,有個有趣的傳說:一個名叫小花的媳婦聽到村頭鑼鼓響,抱起熟睡的嬰兒就去看《喝面葉》,看戲過程想起了要給孩子喂奶,結果卻發現懷中抱的竟是一個長尾巴的南瓜,急忙沿著原路尋找,到了曾拌倒自己的南瓜地,發現了自家的枕頭,又急忙奔回家中,發現孩子正在床上呼呼大睡呢!此說雖然無從稽考,卻也形象地說明了拉魂腔的感染力之強。因此,拉魂腔又有“拌倒小大嫂”、“拴老婆橛子”之戲稱。也有人認為之所以叫“拉魂腔”,是因為女腔的下句腔后有上行七度的拉腔。當然,也許是我們都理解錯了,因為有一種說法認為這是先輩藝人為了糊口在農村裝扮神漢巫婆給人消災祛病和開財添丁而跳端公,設壇哼唱舞蹈,為事主還愿祈禱,故稱“拉魂腔”。 拉魂腔是蘇北、魯南、皖北、豫東等地的一種十分流行的地方戲曲,或者說是蘇魯豫皖四省交界處的一種戲曲形式,它流行的具體地區包括江蘇的徐州、銅山、邳州、睢寧、新沂、贛榆、東海、宿遷、泗洪;山東的臨沂、郯城、蒼山、莒南、費縣、臨沭、棗莊、嶧城、臺兒莊、滕州;安徽的宿州、碭山、蕭縣、淮北、濉溪、泗縣、靈璧、五河、鳳陽、蚌埠、明光、滁州、渦陽、蒙城;河南的永城、虞城、夏邑,流布人口大約三千萬。拉魂腔一直未能走向全國,局限于蘇魯豫皖交界處,一直以“土”而著稱,土生土長、土里土氣、土腔土調,但也正因為它的土,才更具有鄉土氣息和地方特色,成為蘇魯豫皖四省交界處特有的文化遺產,見證了這一地區的歷史和文化,體現了這一地區人民特有的思維方式和價值觀念。 那么,既然叫做拉魂腔,為什么今天又改叫“柳琴戲”了呢?事情是這樣的,建國以后的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國家準備在上海舉辦一次華東地區的戲曲會演,并要求各個地區把要表演的劇種匯報上來,當時的徐州決定把“拉魂腔”作為一個劇種推出去,但又覺得“拉魂腔”這一名稱太俗、太土,而且容易與其他地區重名,體現不出地方特色,因為當時蘇魯豫皖交界處分屬不同的行政區域,又不好統一,因此,徐州市文化部門決定給“拉魂腔”改一個名字,在廣泛聽取藝人的意見后,以拉魂腔的主要伴奏樂器柳葉琴為依據,將“拉魂腔”正式命名為“柳琴戲”。一九五四年九月,上海市舉辦了華東地區戲曲會演,這一名稱正式啟用,此后,山東臨沂地區、棗莊地區和河南東部也沿用了這一名稱。而江蘇的淮陰地區、海州地區則把原來的拉魂腔改名為“淮海戲”,安徽省則把它改名為為“泗州戲”,主要是因為華東地區戲曲會演時,當時演唱拉魂腔的名角李寶琴等人是泗縣人,因為“泗縣”古稱“泗州”,而且安徽拉魂腔的調子也有泗州調,故名“泗州戲”。 雖然“泗州戲”自成一名,但安徽的“泗州戲”研究者和藝術家們都承認“泗州戲”與魯南、蘇北的“柳琴戲”是名異實同的姊妹藝術,安徽的“泗州戲劇團”進入徐州市演出的時候,仍然改用“柳琴戲”的名稱。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期,蚌埠市還拿出三十萬元,挑選三十名學員到徐州市柳琴戲曲學校進行三年的正規學習。 通過以上介紹,我們基本明白這樣一個事實,那就是柳琴戲、淮海戲、泗州戲其實都是原來的拉魂腔演變而來,它們的本質都是拉魂腔,當然,由于分屬不同行政區域,又經過了五、六十年的演變,加上各地有意識地追求自己的特色,它們在今天已經不能被看做是一種戲曲了。 有鑒于此,“柳琴戲”今天已經特指魯南、蘇北一帶的戲曲形式,而大運河又從這一帶流過,因此,我們今天主要來討論一下“柳琴戲與大運河以及臺兒莊”的關系。我們這里所說的運河是有特定含義的,特指“京杭大運河”。之所以要強調這一點,是因為中國歷史上的運河不止這一條。據史書記載,從春秋后期至隋朝,中國境內曾經出現過具有一定規模的運河二三十條,例如吳王夫差時開鑿了邗溝,魏惠王時開鑿了鴻溝,秦始皇時開鑿了靈渠,漢武帝時開鑿了漕渠,曹操時開鑿了白溝。只不過這些運河長度有限,功能單一,輻射區域狹窄,往往局限于小小的諸侯國,不能在全國形成一個水運系統。只有到了隋煬帝時,才開采了一條貫通南北的大運河,這就是著名的“京杭大運河”,主要由永濟渠、通濟渠、邗溝、江南河四部分組成,宋時又加以培護、修繕,只不過此時的“京杭大運河”與魯南、蘇北、臺兒莊沒有什么關系。因為這條運河從山東西北部的臨清擦肩而過,取道洛陽。直到元代,這種狀況才得以改變,元代開鑿了通惠河和會通河,把京杭大運河改道拉直,這時的“京杭大運河”才經過魯南、蘇北地區,不過,這時的“京杭大運河”仍然與臺兒莊無關,因為這時的大運河經過沛縣、徐州進入黃河故道,不經過臺兒莊。直到明代后期的萬歷年間,原來經過沛縣、徐州的運河經常因為黃河泛濫而造成河道淤塞,有識之士建議開鑿南陽新河和泇河,使原來由沛縣、徐州入黃河的路線改為經過夏鎮、韓莊、臺兒莊,再進入蘇北的邳州。這樣,黃河和大運河徹底分開,從而有效地避免了河道的淤塞,此后,又經過了清代的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的有效治理,大運河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保持了南北物資運輸的通行無阻,因此,運河流經地區及其輻射地區逐漸形成了一個縱貫南北的特殊的地理區域,物質文化、精神文化空前繁榮,從事河道、漕運、稅收管理的官員常駐運河沿線的大小城鎮,十幾萬漕運兵丁來往運河,數以萬計甚至十幾萬計的民工幾乎每年都要從事河堤修筑、河道疏浚、閘壩建設,難以數計的農民離開農村來到運河碼頭、舩閘從事拉纖、搬運、商業、餐飲、服務行業,所有這些,從根本上改變了運河區域的社會結構和生產生活方式,從而使運河區域出現了迥然不同于其他地區的制度文化和行為文化。 在這種形式下,許多地區由原來的名不見經傳而發展成為經濟、文化的中心,例如,魯西南的濟寧,不僅是主管山東、河南河道總督衙門所在地,而且被升格為直隸州,成為“京杭大運河”在江北的第一大碼頭。同樣,棗莊地區的臺兒莊,原來也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偏遠落后的小村莊,自從開鑿了“泇河”以后,這里迅速地繁榮起來,漕運迅速地將這里變成了商品交換、文化交流的地區,使其很快成為負有盛名的小城鎮,這里不僅是漕運樞紐、水旱碼頭,而且成長為蘇魯豫皖、乃至江淮浙滬的重要的貨物集散地。各地的商人紛至沓來,紛紛在這里購置房產、興辦實業,河道上舟楫如梭,帆檣如林,街頭巷尾絲竹之聲不絕于耳。 卓凱、胡慧春《論運河文化的歷史功績》,其中有一段文字是這樣說的:“在一些運河重鎮還形成了一些獨特的都市文化區,像北京的天橋、揚州城北的虹橋,濟寧的東南隅,都有集演戲、說書、游戲于一處的娛樂區。娛樂文化的發展促進了運河地區的戲曲發展,從揚州到北京匯融各地戲曲精華形成了為各地認可的花、雅兩大部,同時形成了數以千百計的戲班。”這里所說的濟寧東南隅就包括臺兒莊,一些資料的記載也能說明這一點:“一河漁火,歌聲十里,夜不罷市。”在這里,運河花鼓、漁燈秧歌、運河號子十分興盛,拉魂腔也是其中之一,而且它們之間相互影響,拉魂腔還吸收了運河岸上的拉纖號子,因此,拉魂腔還有一個別名叫做“拉河腔”。 運河不僅在藝術上滋潤著拉魂腔,而且在物質上滋養著拉魂腔。清代京杭運河最興盛的時候,每年通過運河的漕量多達四百萬石,過往船只達七千七百多艘。《嶧縣志》上記載說,江浙湖廣的漕糧船只數千艘都要經過嶧縣境內北上,商人、旅客每年來來往往,不絕于河,奇珍異貨多如牛毛,當地的居民有人因為經營這些奇珍異貨而得以養家糊口,與此同時,本地的麥子、大豆、煤炭都通過運河流轉外地,行銷數千里,其中的差價很大。運河兩岸的魯南、蘇北地區在運河開通以后,農業生產結構因為商品的刺激而得到調整,實現了谷、麥、豆的組合復種,因為南方的需要,大豆、棉花、花生等經濟作物的種植面積得以擴張,干鮮果品的種植也是如此,嶧縣、滕縣“梨棗彌望”。清代光緒年間,棗莊煤田得以大面積開采,嶧縣“中興公司”成立,大量的煤炭通過運河遠銷外地,運送煤炭最多時每年達一百多萬噸。經濟的發展,為“拉魂腔”發展提供了難得的機遇,運河兩岸的拉魂腔戲班如雨后春筍般地發展起來,清末民初,棗莊市的“拉魂腔”戲班已經增長到二十多個,其中較大的戲班如孔慶河班、卜端品班、孫殿文班、華繼云班等都購置了簡陋的戲箱。由于班社眾多,不免出現種種糾紛,因此需要一些有名望的人出來調解糾紛,1900年前后,在運河兩岸出現了四位名人,被稱為“四霸首”:東霸姚立倫,嶧縣人;中霸李金山,也是嶧縣人;西北霸張存如,滕縣人;南霸王永金,邳縣人。這四個人來往于魯南、蘇北運河流域,聯系業務,排解糾紛,對于拉魂腔市場的健康發展做出了一定的貢獻。 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僅臺兒莊一鎮就活躍著將近十個拉魂腔戲班。棗莊地區“拉魂腔”史上的許多名角都在這個時期被造就出來,例如孫殿文以旦角著稱,卜端品以鴨子丑角名噪一時,人稱小紅襖、小喇叭的卜玉萍以坤角馳名,馬學成、孫玉堂以唱功為好。 各地客商通過運河輾轉貿易,使得運河沿岸的流動人口數量大增,外來人口數量往往超過當地居民,人口的增加為“拉魂腔”提供了大量的觀眾,觀眾的需要反過來又促進了“拉魂腔”藝術的發展,臺兒莊過去每年農歷四月初八和十八都要舉行隆重的“泰山廟會”,五月初三要舉行“準提閣廟會”,五月十三要舉行“新關帝廟會”,屆時,方圓百里甚至運河上下千里之外的僧侶、香客、商賈紛至沓來,南腔北調,摩肩接踵,十分熱鬧,各類民間藝人競相獻技,你方唱罷我登場,“拉魂腔”也趁著這個機會,紛紛登臺表演,為觀眾獻上獨具地方特色的文化快餐。 另外,“拉魂腔”藝人除了在本地演出外,也借著便利的運河,主動走出去,到外地去演出。例如,在安徽北部,拉魂腔藝人往往通過陸路流動過去。安徽南部基本上沒有。但令人奇怪的是靠近安徽東部一線卻留下了“拉魂腔”的足跡,仔細一看地圖,就會發現這幾個地方如泗陽、靈璧、宿縣、蚌埠、滁縣都靠近京杭大運河一線,我想,這絕不是偶然現象,顯然是運河文化影響的結果。建國前二十世紀四十年代末,拉魂腔戲班姚家班就曾與新沂季良奎、季艷秋、李春生等人合作,沿著運河到過南京、上海演出。 運河除了給廣大的沿河區域人民帶來福音以外,也曾經給他們造成很大的傷害。嘉慶以后,吏治腐敗,河工廢弛,黃河頻繁決口,造成運河河道淤塞,嘉慶六年,黃河在豐縣決口,洪水沖入微山湖,穿入運河,大量泥沙沉積,致使河道淤塞,咸豐六年又一次決口,《棗莊運河》記載,民國二十四年(1935)七月,黃河決口,沖毀運河堤壩,洪水不僅使當年顆粒無收,而且第二年各村農民依然無法下地耕種,當時的臺兒莊一片汪洋,四門可以停靠船只,小船可以穿街走巷,房屋大批倒塌,積水兩年才消退,災民流離失所,只好背井離鄉,依靠乞討度日,一些“拉魂腔”藝人或班社為了生存,紛紛離開家鄉,到外地演唱。“拉魂腔”早期還有一個名字叫“唱門子”,這應該就是乞討留下的印證。許多“拉魂腔”藝人還在外地收徒傳藝,有的甚至定居外地。 建國后,“拉魂腔”改名“柳琴戲”,魯南、蘇北運河流域,柳琴戲劇團又迅速發展起來,如棗莊市柳琴劇團、滕縣柳琴劇團、臺兒莊柳琴劇團、徐州市柳琴劇一團、二團、邳縣柳琴劇團、睢寧柳琴劇團。至于業余劇團更是不計其數,例如1975年,僅臺兒莊全區就有業余柳琴劇團147個,五千人登臺演唱柳琴戲,形成了“村村鑼鼓響,處處柳琴聲”的局面。 總之,“柳琴戲”是魯南蘇北運河流域盛開的一朵藝術奇葩,沒有運河乳汁的滋養,不會開得如此鮮艷。如今,隨著大運河申遺工作的進行、隨著運河古城的建設,我們相信,柳琴戲將會受到更多的關注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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